一
那天，阿周一点没有注意那个穿吊带衫的女人。阿周根本就没拿正眼瞧她一眼。那个穿吊带衫的女人是个漂亮的女人，但是阿周觉得她特贱。这是因为阿周觉得她是那个长的有点像电视剧《水浒》里的高衙内，也就是高俅的儿子的小蜜。
那个长得有点像高俅的儿子的家伙年龄已经不小了，大概已经有五十多岁了，是个老小子了。他从一辆旱马车里走出来时，他的球一样的身子几乎快要把车门塞满了。这时候阿周正好开着他的绿色出租打南边过来，阿周一眼看见了旱马，阿周特喜欢这种车，所以他一脚踩住了刹车，两只眼睛就只顾得看那辆旱马了，根本就没看那个老小子。
阿周当然不知道，这个老小子是一家国营大公司的董事长。阿周也不需要知道这些。阿周这时候只想着走下车走到那辆旱马车前仔仔细细看上一遍。他太喜欢这辆旱马车了。
事实上阿周也下了车，他走到旱马车前仔仔细细地看起来，嘴里还发出了啧啧的叹息声。也就在这时候，那个穿吊带衫的女人也下了车，阿周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只对旱马车感兴趣。他爱车的程度远远超过了爱女人。所以，当那个吊带衫女人走下车时，阿周根本就没瞧她一眼。
这时候，紧跟着旱马车后边的一辆黑色奥迪也停了下来，从车里面先走出来一个穿网球运动衣的男人，跟着又走出一位穿黑白条T恤衫的男人，他的一只手里拎着网球拍和一个装着运动衣的袋子，另一只手里端着一个装满菊花茶的瓶子。这个男人一下车就看见了阿周在旱马车边看来看去的，于是，他走过去问阿周：“喂，你是干什么的？”
阿周没有抬头，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那辆旱马。他听见有人问他什么，头也没抬就说：“我是开出租的。这会我没空，你要是想搭车就另找一辆吧，这会我没空拉你。”
那个黑白条T恤男人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问你在干什么？”
阿周说：“你没长眼吗？我在看这辆旱马。这真是好车，咱哥们什么时候能开上这车？”
黑白T恤衫男人说：“就你这样，下辈子也开不上。快走开，你……你干什么干什么？手？手往哪儿摸？！你还摸？你小子不想活了……”
阿周说：“真是好车，瞧这考漆……我很喜欢这轮胎，多宽多结实呀。这轮胎，就是要在沙漠上跑，那跑起来真他妈的酷……你干嘛推我呀？你……”
黑白T恤男人说：“去去去，一边呆着去。再胡来小心我叫人抓你进去。”
阿周说：“你是公安局的？公安怎么了？我又没犯法，我就是摸了摸旱马你也要抓我吗？”
阿周根本就没看那个黑白T恤男人，他的眼睛一直就没有离开旱马车。他也没有注意黑白T恤男人都说了些什么。要是他注意了，他早抽那小子了。因为那小子说话从开始就特冲，阿周又没惹他。
那小子也没想到阿周会抽他，他这样飞扬跋扈惯了，这是因为他一向自我感觉特好。所以，他推阿周的劲也大起来，嘴上还说：“你哪的流氓？你老实点，不要自找麻烦！”
阿周愣了一下，阿周说：“不是……什……什么？你重说一遍我听听！”
那小子也愣了一下，说：“我重说一遍怎么了？我对你说，赶紧走人，小心麻烦。”
阿周说：“麻烦？什……么……麻烦？”
阿周结巴了，他一结巴就证明他要生气了。
那小子说：“真是个流氓。不知天高地厚，赶紧走人。”
阿周眨了下眼，说：“你说谁……谁是……流氓？！”
那小子说：“我说你是流氓，小流氓！赶紧走人！”
阿周一把抓住那小子的衣领，伸出另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子说：“我看你是想找抽呀？！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谁是……是……流氓？！”
那小子没想到阿周会抽他，但是阿周现在的样子毫无疑问就是要抽他了。这让他措手不及。在这之前他每次遇见类似的事情时，别人都是很恐惧很听他的话的。但是，今天他遇见了阿周。阿周是谁呀？他不知道阿周是谁，所以他今天肯定是在找抽！
事实上是，阿周当时只是想吓唬吓唬他。阿周没有抽这小子。虽然这小子的表现真的是在找抽，但是阿周在生气的时候想起了他的哥们刘帆说过的一句话：“别老给自个找过不去。”
刘帆对他说这句话是在派出所的门口。他那天抽了一个叫张涧秋的小子，这个叫张涧秋的小子说话特没谱。那天，这个叫张涧秋的小子从一所大学的门里出来，然后站在路边挡车。刚好阿周开车过来了，阿周看见有人挡车，就开过去停在他身边。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叫张涧秋的小子叫张涧秋，他知道这小子叫张涧秋的时候是后来张涧秋上车的事。
叫张涧秋的小子上了车，说：“师傅，请你把我带到民俗研究所。”
阿周说：“民俗研究所在城隍庙吧？”
张涧秋说：“对对，是在城隍庙。”
阿周就开车向城隍庙去。阿周说：“嗨，民俗是什么？”
张涧秋说：“也叫风俗。就是人类社会的风尚和习俗。明白了吗？”
阿周说：“没明白。”
张涧秋说：“这样对你说吧，唐代孔颖达先生解释说，由于自然条件不同而形成的习尚叫做‘风’。而由社会环镜的不同所形成的习尚叫做‘俗’。换句话说，就是你在这里，他在那里，这里和那里的老百姓在生活里自然形成的一种生活习惯就是所谓‘风’。而这里和那里的老百姓因为地域不同所尊循的社会习惯就是所谓‘俗’了。明白了吗？”
阿周说：“更不明白了。”
张涧秋皱皱眉说：“用很简单的解释说，就是生活习惯形成的一种文化，就是民俗。我只能这样简单说了。你要是再不明白我也没办法了。”
阿周说：“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
张涧秋笑了，说：“明白了吧，那你说说看。”
阿周说：“其实你说得太复杂了。我觉得民俗就是原来什么事都没有，后来来了几个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人，把没事当成了有事。这就成了民俗。”
张涧秋说：“这怎么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这是民族文化遗产，有大量的学问为我们的生活提供思想的动力。风俗就是生活，好比是水，好比是树林，而我们人类就好比是水里的鱼，林子里的鸟……”
阿周说：“得得得，越说越没谱了。本来什么事都没有，硬是让你说了个乱七八糟。民俗是什么？就是几个没意思的人在城隍庙的地上检了根鸡毛，然后拿着放大镜看了半天，然后说：这就是民俗。还人模人样的。我算是看明白了，哪怕是一屁事，只要有谁人模人样地说几句，就有意思了。就不得了。”
张涧秋说：“我反到让你说胡涂了。咱们不是说民俗吗？怎么说到鸡毛了？鸡毛和民俗有关系吗？”
阿周说：“本来没关系，可让放大镜一照就有关系了。”
张涧秋说：“问题是：是谁用放大镜照鸡毛了？”
阿周说：“当然是你了。”
张涧秋说：“换言之，也就是说我就是那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人了？”
阿周说：“你瞧，这就没意思了。本来什么事都没有，咱们说着说着就有意思了。你说是不？”
张涧秋还在琢磨着，自言自语着：“不是不是，我……等一等，我有点越来越胡涂了。怎么说着说着就有了放大镜照鸡毛的事情？你别说，还真有道理。放大镜照鸡毛？挺有意思。不过意思在哪我得想想……”
阿周说：“真没辙，现在可真有意思了。”
张涧秋还在琢磨着：“这是一个表述方式问题，不过也有偷换概念的嫌疑……民间狸语的趣味就在于调侃……，放大镜照鸡毛……”
阿周说：“别琢磨了，到城隍庙了。”
张涧秋说：“到了？可我还没想明白呢？”
阿周说：“没想明白去城隍庙去想吧，我没空陪你。下车吧，到站了。”
张涧秋说：“不是，我们再聊会。”
阿周说：“我哪有空陪你扯蛋？”
张涧秋说：“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起来说‘放大镜照鸡毛’这句话的？”
阿周说：“我想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想！我对你说我没空陪你。给钱，下车开路。别耽误我做生意。”
张涧秋说：“对不起，我是民俗研究所的，我叫张涧秋……”
阿周说：“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快给车钱开路。我对你说，我没空陪你瞎掰糊。“
张涧秋说：“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怎么会把民俗说成是没意思的事？”
阿周摇摇头，说：“本来什么意思都没有，就算咱们都是吃饱了撑得，说了一大堆废话。这就和你研究的什么民俗是一个道理，都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是没事找事。我说你别刨根问底了好不好。你给我车钱走人，好不好？”
张涧秋说：“民俗不是吃饱了撑得，是文化。”
阿周说：“怎么不是吃饱了撑得？你说你研究民俗能当得了饭吃吗？你告诉我，这民俗能挣钱养家吗？”
张涧秋说：“研究不一定就是为了挣钱养家，民俗是人文科学领域里的一个重要……”
阿周说：“它什么都比不上吃饭重要。这道理就是一饭桶他都明白。”
张涧秋说：“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们搞研究的连饭桶都比不上了？”
阿周说：“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叫真呀？”
张涧秋说：“对待学问就是要认真，这也不对吗？”
阿周说：“我说哥哥呦，你就饶了我吧。就算我什么都没说，是我自个没意思了。你给我车钱，我真没空陪你说这些没意思的事。”
张涧秋说：“车钱我一定给你的。可你又说‘没意思’了。你这个没意思和你刚才说得那个放大镜照鸡毛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我也很想和你聊一聊。”
阿周说：“哥哥呀，我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我真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请你把我车钱给我我再接着挣钱去。我真没意思，真的什么意思都没有。”
张涧秋说：“我怎么会不给你车钱呢？”
阿周说：“那你到是给呀！”
“但是在我给你车钱之前一定要弄明白你怎么会把民俗说成是没意思？真的，我很想知道你的‘没意思’是一个什么‘没意思’？”
“什么意思都没有。是你有意思而我没意思。这样行了吧？！”
“不对，不对不对。你和我都有意思。”
“我说的没意思就是没意思。没有别的意思。这意思就是说咱们今天说的那些破事都是没意思的事。这意思就是说……就是说……这本来就没意思！真他妈的没意思！！我真想抽你！你再缠着我我可真要抽你了！”
阿周到底让这个叫张涧秋的小子惹躁了。阿周说：“你干干脆脆给我车钱，少给我瞎掰。不然我就抽你。我对你说，现在特别没意思了。你听明白了没有？”
张涧秋说：“我给你车钱。”
张涧秋说着就掏出钱给了阿周。阿周接了钱，说：“真是邪了门了，怎么就遇见了你这样哏的人。”
张涧秋说：“不是我哏，我们做学问的人就是要一问到底。这个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生气我不怪你，只是你别说我们是吃饱了撑得。”
阿周说：“我看你们就是吃饱了撑得。”
张涧秋也来气了，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没教养？”
阿周转过身，说：“你说谁……谁没……没教养？”
张涧秋说：“不是，我是说……”
阿周说：“不是什么？你再……再……再说一遍？”
张涧秋说：“你让我把话说完嘛。你这样撒野就没……没意思了。”
阿周说：“你又说没意思了！什……什么没……没意思？我看你就是找抽！”
阿周推了张涧秋一下。张涧秋说：“你太粗野了。一点没文化。”阿周很恨有人说他没文化。一气之下给了张涧秋一拳。结果他们就在城隍庙门前打起来，然后就被派出所的警察抓起来了，俩人都罚了款。从派出所出来时，阿周的哥们刘帆说：“那个叫张涧秋的也是一哥们，我和他很熟。你揍人家很不对。也很没意思。还有，你没事别老和自己过不去。这样对谁都没意思。”
后来阿周也知道了，那个张涧秋和刘帆是特铁的哥们。阿周觉得自己真的没意思。
现在，阿周因为觉得自己特没意思所以才没有马上抽那个黑白条T恤衫的男人。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阿周早都抽那小子了。
可是那个黑白条T恤衫男人特狂。他根本就没把阿周放在眼里。况且当时阿周已经揪住了他的衣领还用手点着他的鼻子。这让他怒火满腔。然而依他的身份是不能打架的。这是因为他是那个前面说过的那个长得特像《水浒》里高衙内的国营大公司董事长的秘书。这并不是说他这人不打架。事实上是他这人很会打架也很爱打架。只不过他是不能在公共场所打架的。
因此，当阿周揪住他的衣领还用手点着他的鼻子时，他还真没办法了。再说，他的两只手一只手拎着一个装满运动衣的网袋和一只网球拍子。另一只手端着一个装满菊花茶的杯子。两只手都占着，抽不出一只手来打架。这种情况让他很被动。和他一起下车的那个网球运动员这时候已经走进了网球运动场，大概这时候正和董事长在等他过去给董事长换运动衣呐。所以他也没时间打架。
果然，刚才已经进去的那个吊带衫女人又从运动场出来了。她远远就喊叫道：“阿斌主任，你磨蹭什么呐？董事长要换衣服了。”
阿斌主任被阿周揪着衣领脱不了身，说：“你这混蛋，快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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